2004年医院病房的现实问题
-采访老年病房
夏紫
9.当你老了，谁来等你的晚年？
新床35是一位88岁的老太太。大家都叫她秀秀，四川人。她早年也和丈夫去北京打工，留在了北京。这位老太太一生没有孩子。她爱孩子，从丈夫在四川的弟弟家领养了两个孩子，一儿一女。老大是个男孩，被带到这里的时候7岁；最小的是个女生，刚来几个月。这位老太太含辛茹苦抚养她的两个孩子，供他们读完了大学。现在，听说儿子在美国，女儿因为赶上了当时的“上山下乡”运动去了陕西插队，后来在那里结了婚也没回来。当她后来能够回到城市时，她女儿只是费尽心思将儿子的户口迁回北京。
秀秀的妻子已经去世30多年了。这30年间，退休后，她带着女儿的儿子从出生到12岁。直到孩子上了中学，住进了学校，她才放心。现在据护士说，老太太已经把房子卖了，有钱住在北京昌平的养老院。她说那里空气清新，居住宽敞，院子里种满了花草，环境不错。老人还可以一起唱歌跳舞，一起学画画，一起做手工艺品。生活充实快乐。她现在每年都会来这家医院的老年病病房住一段时间，目的就是为了调理自己。每次来都住一个月。
所以，这里的护士、医生、护士对秀秀并不陌生。当别人问她“你儿子女儿经常回来看你吗？”她说:“他们不用来，都很远，一个在外地，一个在外省。他们来了，我得请他们吃饭，招待他们，安排住宿。他们都知道我有退休金，还有卖房子的钱。我侄子现在在北京工作，我给他家加了几十万。有时候他会打电话问我。春节期间来看我。我觉得我现在住养老院挺好的，就不打扰他们了。我住单间，洗衣机冰箱都是自己买的，住的很舒服。”
秀秀是一个聪明的老太太，理性而充满智慧。这大概和她的年龄经历以及她独立的性格有关。她把自己晚年的人生规划安排的有条不紊，让很多人羡慕和尊敬。
秀秀个子不高，不过一米五。人不美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。但在我眼里，秀秀是独立的，洒脱的。即使老了，她依然活得很美。
与秀秀仅一墙之隔的老吴，是别样的人生。
老吴在这个老年病房住了近一年，两个儿子都没怎么来过，媳妇也没来过多少次。说到自己的两个儿子，老吴并不生气。所以医护人员和护工很少在老吴开心的时候看到他。每天看到他都拉长着脸，所以大家很少和他聊天。
老吴的老婆每次来，也对老吴念叨:“孩子忙，工作单位事多，还有孩子。打个电话问问就行了。不要总指望他们来看。另外，如果他们来看，也不会取代你。如果他们来看你，你的病不会马上治好！折腾他们一趟太费时间了。”
“但它们经常到我心里来，让我觉得我没有白养它们。俗话说，养兵千日好。我住在医院，儿子不用十个半月来一次。一个月出现一次就不错了。这和白养他们有什么区别？”
老吴的妻子告诉我们:“老吴以前很喜欢热闹。他两个儿子的两个孙子年龄差不多。每年寒暑假，我们都去接他们，在我们家住两个星期。老人很高兴有孩子在这里。他每天出去买这买那，哄着两个孩子。我特别期待这个节日。真希望能不要天天在日历快到了的时候去翻，可是节日一过，他就蔫了，觉得无精打采，空虚，整天活在叹息里。我一直劝他，孩子都大了，都有自己的小家庭了，不能像以前一样总回来围着你转。虽然我们越来越老，但也不能完全指望孩子。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、家庭和工作。我还是尽量照顾好自己的身体，尽量少给他们添麻烦。”
10.终于，这一天来了。
18床的老阳终于告别了反复高烧、跌宕起伏的人世。
在过去的几天里，当他的儿子和妻子来看他时，他们没有回避谈论老阳死后葬在哪里以及如何保持葬礼的简单。此刻，老阳心里明白这一点，但他已经什么也没说。一个肚子很大，腰很圆的人，病了三年，最后变成了骷髅，脸色变得更黑。
有一次，我路过他们病房的门口，我看到老阳的胸部在最里面的被单下鼓着，腹部已经塌陷。我被老阳的外表震惊了。我告诉照顾老阳的护士李姐，我很惊讶。李姐姐说:“老阳真可怜。他老婆每个月只给他五包匀浆餐(作者注:每包重500克，内含10小包，每包50克，可用水冲泡，用于鼻饲)，有时候还会弄点芝麻酱什么的，但这还不够！后来我跟她说我只拿了十袋，不够。我无能为力。我每天把老阳和半个馒头混在一起，用水软化，然后捣碎。我把它混合到匀浆的饭里，一起搅拌。老阳太可怜了！让他吃太多没有好处。他的胃还在流血。吃多了会一直打嗝，饿不着。他会一次喂一点。”
“唉！这真的是犯罪。还不如早点处理掉！”我同情地叹了口气。
李大姐说:“有一次，的老婆偷偷告诉我，‘他又病重了。请关上门，不要告诉医生护士，也不要救他。让他快点走，别让他受苦。但你不能这么说。他的情况有点变化。我不会告诉医生和护士。到底发生了什么？这难道不是我们的责任吗？人民医院也不做！我也很理解老阳的妻子。真的很难。"
幸运的是，老阳最终耗尽了油和灯。他松了口气，他的妻子和儿子也松了口气。
三天后，老阳变成了一缕青烟。就这样，一个生命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。
17床的老汤比老阳早死一个月。老汤和老阳都由李姐照顾。汤去世前几天，护士长特意叮嘱李大姐:“小心点，晚上和周末尽量别让他死，不然找不到人。”但是汤停止呼吸的时候，还是晚上。李姐给老汤公司的人打电话，左一个关机，右一个关机。最后把所有来过的人留下的电话号码都打了一遍，最后一个小伙子打通了。终于，这个二十出头刚参加工作的小伙子来了，但他什么都不懂。直到天亮我才联系到他单位的领导。
但是汤死了，所以不能待在病房里。必须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太平间，汤连件衣服都没有穿，更别说寿衣了。他家里没准备，单位也没给他准备。后来护士李姐只好给他找了一套病号服穿上才拉走。据说老汤在太平间放了一个多月，已经把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的孙子还没来，外国女儿也没来。汤成了无人认领的弃儿，直到他死去。不知道最后怎么处理老汤。
11.盲目长寿不人道。
妈妈生病后，我陷入了一个误区。让我妈长期住院真的不是我的本意。我所有的医生朋友都无数次告诉我，除了不必要的金钱浪费，人为干预延长生活质量，给患者和家属双重折磨和痛苦，没有其他好处。
既然如此，我为什么要把我妈留在医院？这是我痛苦和纠结的一个来源。说来话长。因为家里长期无人居住，我妈的老房子被强行改造，被别人占了。此事已解决。几年过去了，至今没有成功。
无家可归是问题之一。其次，我是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。因为工作，家庭，孩子，我几乎抽不出更多的精力来照顾我妈。即使我在家请保姆，或者租房子住，也因为一些现实原因不太现实。于是，我妈一直躺在医院，我没办法，只能拿钱。
每当我在家里说起这个烦恼，婆婆总是说我要给她治，治不好也没办法。其实她哪里知道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，治疗还有什么意义？都说病不医，千方百计防。如果物质基础已经崩溃，决堤，这样对待真的是不明智的。
我心里无数次想过放弃，可是怎么才能放弃呢？医院的人不能拔管，不能停止治疗。拔掉孩子的电源是一种犯罪。大家有没有注意到，经常有媒体报道拔掉孩子的事件被炒得沸沸扬扬，受到道德舆论的谴责，必须追究刑事责任？停止治疗，医院不同意。占用床位，医院也需要创收。有时候，我觉得自己被母亲拖累，身心俱疲，但又没有别的办法，只能听天由命。只要我妈活着，我们母女就要受一天苦。这似乎也是上帝对我的惩罚。谁说我只忙工作，忽略了我妈，对她关心太少？我处于自责和内疚的情绪中，痛苦不堪。
盲目追求长寿其实是不人道的。这是我极度痛苦后总结的一句话。
1999年，巴金先生病重入院。经过一番抢救，终于保住了性命。但从此鼻子里插了一根胃管。通过胃管进食，每天6次进入胃中。就像目前老年病房的病人一样。胃管每月必须更换一次，最长不超过两个月。长长的管子从鼻子一直通到胃里，巴金每次换管子都被呛得满脸通红。这和老年病房的那些病人是一样的。长期插管，嘴巴合不拢，巴金下巴脱臼。我们不得不切开气管，用呼吸机维持呼吸。这种现象在老年病房依然随处可见。
巴金想放弃这种待遇，但因为家人和领导不同意，他没有选择的权利。爱他的人都希望他活着。即使昏迷，即使上了呼吸机，只要机器上还有心跳。就这样，巴金在病床上煎熬了六年。他说:“长寿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。”
包括后来的词人阎肃，但他的时间都比较短。其实人到了这个地步，越矮越幸运。既然死亡不可避免，为什么还要继续活在延长的痛苦中？
我们很多人都会陷入这样的误区。也就是当一个人失去意识后被送进急诊室，通常家属会变得不知所措。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害怕他或她的死亡。当医生问“是否采取抢救措施”时，家属会本能地马上说“是”。
我一开始就是这么回答的。先保命，然后听天由命。我以为已经尽力了，却不知道因为这次抢救，我的命保住了，噩梦却开始了。
面对这种情况，许多家庭成员似乎没有其他选择。他们相对理性，往往感情和恐惧占上风。如果答案是不救，那就是不孝，是大逆不道。当初和她妈一个病房的一个老太太，身体比她妈还好。她可以自己吃饭说话，但是因为儿子不愿意给她治病，就让妈妈每天带她回家，遭到了姐姐的批评和全病房的指责。她以为妈妈把他整个人养大就是为了养一只白眼狼。现在看来，他其实是对的。但是一开始，我们谁也不认为他是对的。大家都觉得他不孝，怕老婆花钱。
似乎这种认识的逆转，不经过痛苦的煎熬和思考，是不会改变的。可惜，生活中很多事情，当我们明白的时候，已经晚了。
刚刚去世的陈毅元帅的儿子陈，一直后悔没有帮父亲有尊严地离开。陈老帅病得很重，基本不省人事。气管切开不能说话，全身插满管子，就是靠呼吸机和心脏注射维持生命。当陈回忆起父亲的心跳停止时，电击使他从床上弹起。看到父亲痛苦万分，就问能不能停止抢救。医生说:“这是你的电话吗？你敢吗？”一时间，陈沉默了，他不敢做出这个决定。正是因为他不敢做决定，才成为他一生中最遗憾的事。
为了避免这种噩梦，许多美国医生在病重后会在脖子上挂一个“不要救”的牌子，以提醒他们在弥留之际不要被救。有的医生甚至把这句话贴在身上。“这种‘活着’除了痛苦，没有任何意义。”其实了解了这一切，我们就不能效仿吗？让生命变得更加美丽华丽，让死亡来得更快更简单，其实也是一种人生的智慧。
12.我最后的愿望是再次见到我爱的人。
母亲入冬以来病情一直不太好，病情反复，但比那些完全失去意识的病人好多了。自从我妈根本不能从她嘴里吃东西，我就不那么经常去上班了。而且因为不能给妈妈喂饭，我在她床前的时间相对减少。在我妈情况最差的那几天，我做了最坏的准备，明确了最担心的环节，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搬到病房，交给了护士。即使发生意外，我也不会因为过不去而太慌张。但是，在那之后，连续三个多月，我妈的精神状态虽然不如以前，但是一点垂死的迹象都没有。有时候去了，看到妈妈醒了，理解了，就觉得有点安慰，让我坚信妈妈还能坚持一会儿。我甚至乐观的认为我妈肯定会比隔壁床那个晕倒的老头活得久，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妈会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离开。
那天，我利用中午的时间去医院给一个医生的孩子送书，去病房看我妈。仓促的一面，也就是这一面，成了我和妈妈最后的一面。
妈妈当时已经很虚弱了，眼皮一两秒都睁不开，很快又合上了。母亲听到了我的声音，知道我来了，于是努力睁开眼睛看着我，可是眼皮却像千斤之石一样颤抖。她看了我不到一秒钟还是支持不住又合上了。这是我母亲最后一次看我。我看着我妈就很心疼，甚至跟护士说，我妈这样不知道能忍多久。活着真的很痛苦。
就是那天晚上，妈妈开始抢救。因为我孩子小，身边没人帮忙，护士没有马上告诉我。直到凌晨五点，护士看到我妈抢救不了，电话号码不对，打我爱人上班值班的手机，才给我打电话。
这时候电话一响，我马上就猜到八九分了。我爱人告诉我，护士叫我马上去。我匆忙收拾好东西，叫醒孩子，帮他穿好衣服。我还没出发。这时护士打来电话说，别着急，人已经走了。
……
我妈没有把她最痛苦的时刻留给我，因为她不想让我看起来不舒服。
等我到医院的时候，我妈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。
护士在一旁说，还好我昨天来看过一次。真巧！现在想来，我妈只是尽力了，等着我，等着我有空的时候见我最后一面。然后我妈就无怨无悔的走了。
我放弃了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和对我的关心。
医生说这位老人走得很快，没有疼痛。至于他们是怎么拯救夜晚的，我没问，他们也没告诉我。我不知道我妈妈受了什么罪。
没有和老人在一起的最后一刻，是我心中永远的遗憾。我极其难过，没有送老人最后一程，让她一个人走。但对于妈妈来说，她大概是不想把自己最痛苦的时候留给最爱的孩子，让他们难受。她选择独自承受。只是匆匆一瞥，母亲已欣慰。也许每个老人，在离开之前，都想看看自己最牵挂、最敬爱的亲人，然后无怨无悔地离开。
后记:只有当你活在健康的身心中，
就是最大的成功和幸福。
因为母亲的病，我熟悉了老年病房，记录了一些发生在这里的故事。
老年病房实际上是许多重病和失能老人的最后一站。这一站，我们发现有很多人不理解。虽然他们年纪大了，但他们中的许多人过得匆忙、粗糙、盲目、没有质量。有些人活得太自私，太自我，最后结局惨淡。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？或者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？
很多人活着，只是活着，只是呼吸。不健康的长寿根本谈不上什么生活质量。这个世界属于健康的人。只有身心健康的人才能主宰这个世界，做这个世界的主人，享受这个世界的一切美好和光明。而那些徘徊在身体生老病死边缘的人，他们只是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，像是被遗弃的人，仿佛被固定在一张床上，但实际上他们已经被固定在床上了。他们有的已经面无表情，有的已经失去了思考。他们就这样活着，不吃不喝，靠生命管维持，日复一日，等待那个神的到来，等待那个我们都害怕的神。
无数次半夜醒来，以为妈妈躺在医院里，双手被绑在床栏杆上(怕她拔胃管)，不能动，也不能翻身，让我感到无比痛苦。
我不止一次和我妈商量过或者答应带她出去让她少受点苦，但是因为这样的困难我做不到。有时候我想骂自己是个混蛋，把我妈嫌弃到医院，但是我确实面临太多的问题，左右为难。作为中国的第一代独生子女，当老人在世界上需要被照顾，却没有人分担，年轻的需要被照顾而没有帮助的时候，我是无助的，不知所措的，这让我的内心无比痛苦和纠结。这大概是很多患者家庭面临的真实情况，尤其是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。
其实觉得人生真的很短，不过几十年而已。当我们捏着脑袋算着尾巴的时候，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就更少了。当我们明白了，为什么不去问生命的价值和意义？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生命的长度和质量哪个更重要？
当我们身体还很好的时候，为什么不快乐、幸福、开心的过好每一天呢？生老病死是人类的自然规律，我们无法阻止死亡。即使医学技术发展到今天，我们仍然无法解决一些问题。所以，在我们有限的时间里，好好生活，尽可能地过好自己的精彩人生，过得充实而有意义。当我们即将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，我们会笑着幸福地离开，没有遗憾，没有遗憾，没有留恋。因为我们活过，活出了自己的精彩。
人生，除了生死，其实都是小事。我们放轻松，往下看。为什么要为一些不值得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恼，自找麻烦呢？自古以来，凡是长寿的人，都是豁达开悟的人，都有人生的智慧。到最后，我们总会明白:其实人生最大的成功，不是高官厚禄，不是豪车别墅，而是身心健康地活着。只有健康的活着，才能拥有自由和快乐以及金钱、地位、财富等一切，否则一切等于零。
数一数住在老年病房的人。他们有的身体有病，有的婚姻有病，有的心理有病，有的家庭关系有病...他们的病有些很奇怪，有些很复杂，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不了解。很多人被困在生活的狭小角落里，所以他们的病，不管是不是治疗不及时，久而久之都会发展成大病。我就像一个伪装的间谍，以家属的身份潜伏在老年病房，观察他们，分析他们，了解他们，从而记录下我的所见所闻所想。虽然这些只是一些个别案例，但这样的故事还是在发生。正是因为这些人和事，让我们看到了生命的短暂和无常，让我们重新思考生命的价值和意义，让我们更加懂得活在当下，珍惜当下，努力让自己和所爱的人在余生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、精彩、快乐、无悔！希望那些生命即将结束或已经结束的人的故事，能对所有人有所帮助，有所启迪，有所警醒。
阅读链接:生命的最后一站——老年病房访谈(一)